中国式沟通:我们正在失去交流的能力

中国式沟通:我们正在失去交流的能力

在生活中,我们经常听到“沟通”二字。

 

父母与子女之间有代沟,需要好好沟通;商业机构做的方案,需要与客户沟通;国与国之间交往,也需要经常沟通各自的政策方针。

 

沟通的意思是:建立渠道,使彼此相通。

 

中国式沟通:我们正在失去交流的能力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明白沟通是什么意思,而在现实生活或虚拟网络中很多人在“沟通”(无效沟通)之后,并没有解决任何分歧,反而加固了双方的隔阂。

 

所以,想要获得有效沟通,首先要建立渠道。

 

双方都得到充分发表意见的机会,但如果双方意见有根本性的分歧,无论怎么充分表达,都不会达不到彼此相通的目的。

 

中国式沟通:我们正在失去交流的能力

除非一方有理有据,把对方说服,抑或是双方都放弃一部分自己的意见,达成妥协。

 

可惜的是,这两样国人都不擅长。不擅长辩理,更不擅长听取别人的理由,改进自己的思维。而在意见相悖时,主动退让妥协就更不可能了,几乎所有的妥协都是因为屈服于对方的威逼利诱。

 

这种情况在简体中文网络世界中成为常见的现象,充分体现出逻辑和说理在部分国人的话语体系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指鹿为马 

 

在知乎上,有人问中文和英文哪一种逻辑性更强,有一个知乎网友的回答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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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已注销

 

这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奇谈怪论,不禁细读下去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比如提到从句的时候,这位知友说,“英语学术论文特别喜欢用长的从句,问题是又不像俄语德语那样跟着词性变格很快推断出句子逻辑,而是傻不拉几靠逗号和语序来确定逻辑。”

 

且不说他描述俄语、德语、英语的区别是否准确,单论变化词格和变化语序到底哪一种确定逻辑的方法更高明,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更遑论“傻不拉几”这样的侮辱性定性。

这位知友的逻辑就是,只要英语和其他语言不一样的差异点,就统统说英语不好,其他语言好,并且拒绝严格论证,仅用语气来表达他的“斩钉截铁”。

 

甚至人们公认的、约定俗成的看法,他也直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推翻掉。如此指鹿为马竟然获得了2.1万个赞,可见这样的话术迷惑性多强了。

 

其实语言的逻辑性取决于使用语言的人,世界上哪有逻辑性更强的语言呢?

 

对语言的评价如此,对人的评价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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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去围观一下,答主的回答很有意思

前清华大学教授、现香港中文大学教授秦晖先生是学术界广受赞誉的学者,就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学人,竟然也有人以看似说理、实则胡扯的方式诋毁。

一位学者的观点如何、结论对错、能力强弱,能够用这样的几行字就评价清楚吗?

 

如果不同意他的研究,大可对同一问题展开研究,以更翔实的材料、更严密的论证,得出相反的结论。

 

在没有任何论证的基础上,直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上帝视角似的下结论,对一个德高望重的学者评头论足,并且结论似乎与学术界的通行评价完全相反,这与朝堂之上赵高指着一头鹿,非说它是马有什么区别?

 

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赵高的幽灵也没有散去,当然赵高背后的老板,还有朝堂上那些噤若寒蝉不敢出头的大臣,也一样没有改变。

 

李代桃僵

 

有个叫好川哲人的日本人写过一本书,名字叫《概念式思考》。

 

作者认为,人的思维方式是以概念为基础的,通过底层的概念和概念之间的关联,向上总结出方法论和价值观,再向上是实践。作为构成思维的基石,概念不可或缺。

 

但是“概念”本身应该由严格的内涵和外延,而不应该随意扩大。它永远只能是基础层面的,而不能是方法论、价值观,乃至实践层面的。

 

但是,现在很多人肆意扩大概念的泛围,用概念代替方法论、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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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总时间

比如号称“教主”的某内容大佬十分擅长制造一些不存在的概念,谁也不知道那些概念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能以那些概念名次造句,说得头头是道。

 

语焉不详、高深莫测,却又让人耳目一新,受众极易产生一种“虽然没听懂,但是说得好有道理耶”的感觉。

 

发明概念对不对,不能一概而论。

 

为了解释电子的状态,波尔发明了能级的概念,提出能级假说。波尔的能级假说,正是为了解释微观世界能量是量子化而非连续化这一事实,理论并不能改变任何观测现象,而是为了解释现象。

 

发明概念是为了解释事实,而不是编造或者掩盖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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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地,19世纪的一个德国作家发明了“剩余价值”的概念,掩盖了投资行为促进技术进步才是增长的最大动力,把产出完全归结为劳动者的劳动。

 

这就是胡乱发明概念,掩盖事实,扰乱视听。

 

但是很可惜的,许多人不容易接受那些为了解释事实而提出的概念,因为这需要他们首先了解事实,光这一件事就已经具有很高的门槛了。

 

他们更愿意在不了解事实的前提下,只了解一些虚妄的概念就能假装很了解事实。以概念代替描述事实和逻辑推演,这种李代桃僵的手腕,通常在辩论比赛中被选手使用,但说话的人头脑是清楚的,他们知道他们在一本正经地胡扯。

 

可是普罗大众如果深受这种恶习的影响,久而久之就造成思维能力的退化。

 

立场先行

 

有一句名言叫“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这句话在特定的斗争环境下,作为一种斗争手段不失为明智。但是如果用在一般的场合,作为普遍的思维方式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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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我思维的典型特征

由于历史原因,渲染敌我矛盾的斗争哲学深深刻在了很多人的脑海里。

 

经历过20世纪60、70年代的一部分人,从小受到那样的社会环境影响,乃至今天都无法彻底摆脱敌我思维的流毒。

 

80、90、00年代的年轻人,活在彻底否定大浩劫和闷声大发财的时代,思维相对要正常一些。但一部分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度过青少年时期的人,似乎头脑又回到了20世纪60、70年代。

 

只要提到国际关系,就时刻陷于敌我思维之中,甚至与国际关系毫无关系的社会问题,也要联想到国际上去,认为只要有人提出社会有什么问题,就是在帮助外面的那些“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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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递刀子了吗?

与人说话,首先判定对方处于哪个立场,是“敌”还是“我”。如果判定对方为“敌”,哪怕对方说得再有理有据,不管三七二十一,批判一番。

 

如果判定对方是“我”,哪怕对方直接飙脏话,也会一同爆粗口以壮声威。

 

这个世界并不是时时刻刻处于斗争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绝不是敌我关系。如果人们立场先行,以立场判断“敌我”,那世界就会充满火药味,人与人之间也就不再有沟通、交流,只剩下争斗、谩骂,乃至拳脚相加。

 

只谈立场、不谈对错,一番打斗下来,其实什么结果也不会有,别人既不会信服我方的意见,更不可能被强迫接受我方的观点。

 

于己一方,则越来越偏执于自己先入为主的看法,拒绝接受任何不同意见,拒绝审视自我,最终也将自绝于社会。

 

仇恨思维

 

上世纪三十年代,陕北流传着“白毛仙姑”的传说,这位“仙姑”法力无边,专门锄强扶弱。

 

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的几名青年教师以传说为素材,重新创作了歌剧《白毛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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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毛女》海报

故事中的杨白劳因生活所迫向地主黄世仁借了高利贷,之后外出逃债。在除夕之夜杨白劳偷偷回家。黄世仁闻讯后强迫杨白劳卖女顶债,杨白劳喝做豆腐用的卤水自杀。

 

杨白劳的女儿喜儿被抢进黄家,遭黄世仁奸污,逃入深山,头发全白。两年后,八路军来到,从深山里解救了喜儿,替她申冤雪恨。

 

结尾处,村民们和喜儿一起开会声讨黄家的罪行,庆贺穷苦人重见天日。

 

歌剧是艺术,而歌剧讲述的故事毫无疑问是假的,正常人都不会傻到把歌剧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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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强饰演黄世仁

1945年,《白毛女》正式开始上演,反派男一号由著名演员陈强扮演。由于歌剧把黄世仁塑造成了一个坏事做绝的恶霸,观众对其恨的牙痒痒,一位战士入戏太深不自觉的举枪要对“黄世仁”射击,幸好被旁边人夺下。

 

后来虽然规定战士看歌剧不允许带枪入场,但每次演到斗争黄世仁这一段时,台下观众都会不自觉地把手头能扔的东西都扔向陈强。

70年代陈强被批斗时,罪状之一就是“把黄世仁演的太像,说明本质也是坏人”。

 

既然要区分“敌我”,就得有足够的材料去维持“敌我矛盾”,否则当人发现现实中根本没有这么多矛盾,那种以敌我立场描述世界的世界观就会崩塌。

 

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编出来。而仇恨是维持敌我思维最好的药。需要人们仇恨地主,就编一个“黄世仁”、“刘文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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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租院》雕塑群像

万历皇帝的定陵,在上世纪70年代被发掘后,在陵园门口建了个“收租院”,把“地主阶级的总头子”——万历皇帝塑造成一个地主恶霸的样子,跟那“黄世仁”也没什么区别。

 

当年的“黄世仁”陈强老先生已经仙去了,定陵门口的“收租院”也早已拆除。

 

可是人们心中的“黄世仁”似乎远没有消失,甚至还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又漂洋过海变成了黄头发、白皮肤的人。

 

人们以仇恨思维臆想出来的“黄世仁”手里的“刀子”,其实就握在仇恨者自己的手上,杀将下去又会落在谁的身上呢?

 

撒泼耍横

 

想象有一群人围坐在圆桌上喝茶聊天。

 

其中一个人突然把桌子掀翻,大家的茶杯都打碎了,茶水还泼了一身。人们赶紧跳起来,看看自己的衣服被茶水泼湿的程度,然后一致对掀翻桌子的人怒目相向。

 

可是还没等大家指责,这个掀翻桌子的人却抢先发难,冲着看起来力气最小的一个就嚷嚷,说你昨天才从我这儿借了一支笔还没还呢,我现在没笔用,你快把笔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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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桌子

所有人都觉得掀翻桌子的人应该道歉,他非但不道歉,反而显得比被他害了的其他人都愤怒,说你借了我的笔,他借了我的钱,他家砌墙砖头堆我家院子了,就这么挨个儿把大伙都训斥一通,弄的大家都很懵。

 

这时候,如果在座的周围人被他唬住了,一个一个跟他争论借笔的事、借钱的事、砌墙的事,那么掀翻桌子的事就无暇顾及,而这个掀翻桌子的人也就成功的阻止了大家合伙追究他掀翻桌子的责任。

 

在辩论比赛中,转移话题是常用的辩论策略。但是正规的辩论赛,只允许适度转移话题,搞得太过分就是撒泼耍横,是要被驱逐出场的。

 

不过民间吵架不管这些,这种撒泼耍横乃至倒打一耙,是常用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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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二与杨志

人们甚为习惯于使用各种撒泼耍横的方法,比如编造一个不存在的别人对自己的指责,再来“澄清”,显得自己非常无辜;又比如明明自己做了错事,无死角全方位把责任甩到其他人身上。明明可以和平辩论的分歧,却一定要用非常激烈的手段作出反应。

 

这种行为说穿了其实这是一种脆弱的表现,但体现在外的现象却是“蛮”、“横”、“狠”、“蠢”。

 

很多人习惯于这种反应方式,甚至说“看见XX这么流氓,我就放心了”,可问题是,不按照规矩出牌的沟通是无效的。

就像那个掀翻了桌子却要一个一个指责被泼湿衣服的人一样,他自以为把大家都唬住了,但更大的可能性,是大家合起来把这个掀翻桌子的人揍一顿。

 

语言萎缩

 

某世界著名电子品牌在其官网上的电脑产品宣传语是:“超正、好威”,大概是“超级漂亮,能力强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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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民间俚语用法,好处是用字简练,可以以最少的语句表达最强烈的感情。但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让人们失去了语言的丰富性、准确性和逻辑性

 

在网络上的交流中,经常见到“爆”、“炸”、“爆炸”等用法。表达激动的心情,人们似乎只会用“燃爆了”、“气炸了”、“激动到原地爆炸”。

 

一次两次使用,也许耳目一新,但每次都是同样的语言,却显得那么苍白,甚至会有不合时宜,乃至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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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让人尴尬

语言的丰富性正是其生命力所在。世界上有很多相对原始的语言,因为不够丰富,只能从其他语言借用名词来保障语言表达的完整和与时俱进。

汉语具有较强的组词能力,也是汉语本身丰富性的基石。组词是为了让语言更丰富,越丰富就越准确。

 

同样表达美,我们有“美丽”、“漂亮”、“俊秀”、“标致”、“俏丽”,不同的词有不同的应用对象和形容强度。

中国式沟通:我们正在失去交流的能力只会用“好X到原地爆炸”来表达

如果人们反其道而行之,仅以一个“正”来表达所有的“美”,程度就以“略正”、“较正”、“很正”、“超正”,所有对象全部都可适用,语言的丰富性荡然无存,准确性也无从谈起。

 

如今我们的语言环境,正在日益萎缩。不仅日常用语和网络语言在萎缩,官方语言也极大地萎缩了。

 

例如领导发表讲话,永远是“指出”、“强调”、“要求”,似乎领导们都是机器人,只会输出名为“指出”、“强调”、“要求”的程序。

 

伴随着语言的萎缩,思维能力也逐渐低幼化,永远只会在“激动到原地爆炸”和“气炸了”两个极端来回穿梭。

 

结语

 

2020年了,我们绝不可能倒回到不需要与任何人沟通的时代,更不可能前进到控制所有人跟自己都持同样想法的时代。

 

社会的多元化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一元化的逆流绝对不可能成功。这就要求我们更加注重沟通能力,学会使用我们博大精深的语言。

 

在与人沟通中,指鹿为马、李代桃僵、立场先行、仇恨思维、撒泼耍横、语言萎缩都会大大阻碍人们的沟通,严重者甚至挑起冲突,最后的受害者必定是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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